冬之风骨

冬天里的严寒，不仅能够烘托出不屈不挠的信仰，也会凸显出超凡脱俗的风雅，或者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豪情，再或者，君子一诺千金的人格魅力。

初唐的孟浩然，往往冒着飞雪骑驴去寻梅花。人问他何必痴迷如此，他答：“非这样不可，在那风雪缥缈的灞桥上，骑驴走过，总给我无尽的诗思灵感。”都说绝好的诗，便是一幅绝妙的画。描景入诗，画外传情，两两相映生辉，自然流露出诗人的一派天机旷然。

傅抱石年作雪霁访友图立轴设色纸本

开元年间的豪富王元宝，倒是位儒商，他也因为冬天流传下了一段佳话。每逢大雪天，天寒地冻日，他都会吩咐仆人扫雪，将家门外通往巷口的道路统统扫净，开出一条路来，吸引亲朋好友乃至于素昧平生、只要有所需要的贫寒人来到他的家里，赴宴畅饮，是谓“暖寒会”。这雪中送炭的豪举，毫无高姿态的优越感，而是诚诚恳恳地用自己一身的热气，去温暖风雪里的人。

做出了陈桥兵变、统一全国、杯酒释兵权……一系列壮举的宋太祖，何以拥天下？除去自身的才华，人格魅力也是必备的条件。坐上皇位的宋太祖，喜欢微服出宫，去往自己信任的手下家里，君臣不拘礼数，一起把盏闲话。一日天降大雪，雪绵延不绝，直到夜里还在簌簌而落，宰相赵普想着这样的天气，皇上应该不会再来赴约了吧。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，忽然隐隐传来叩门声，赵普一个激灵，有几分预感却又几分不信，亲自急急赶出去，谁知家门一开，太祖竟伫立在劲风急雪中，向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：“怎样，没想到我今日还会来吧？”

明陶成雪山会友图立轴纸本

范仲淹一手提拔的北宋名将种世衡，名声在外。一年他被调往环州（今甘肃环县）坐镇，一直不太驯服的羌族首领牛奴讹听说了，居然出来迎接他。两人约定，明日由种世衡前往牛奴讹的部落造访。岂知当天傍晚就开始落雪，到了第二天，雪积三尺深。手下人皆劝阻种世衡，不可冒险出门去。世衡却看得透彻：“我种世衡凭什么，让向来叛逆的牛奴讹另眼相看？还不就是因为他信服众人对我的交口称赞。男儿一诺，重于一己之身。我们想要让羌族信服，必须拿出诚意。”言毕，执意冒雪涉险践约。到了牛奴讹那里，那名野性难驯、见惯险恶的异族首领也不禁怔住：“大人您竟然真的如此信任我！”那样粗狂不羁的首领，居然因此，当场率领整个部落，向种世衡俯首称臣，至此心悦诚服。

种世衡和牛奴讹，让我们读懂了一种不乏古意的情怀：纵然江湖险恶、人心叵测，但大浪淘沙，到底经得起考验、留存下来的，往往不会是暴力阴谋，而仍是人与人之间的将心比心、诚心以对。

冬之烟火

当然，冬天也不全是高冷清寒、孤标傲世的遗世，也会裹着一股人间烟火的热热闹闹劲儿。

年作岁朝图镜心设色纸本

腊月初八这一天，自古以来都讲究吃腊八粥。

诸座大寺宝刹要作“浴佛会”，并熬制七宝五味粥散与门徒，是谓之“腊八粥”。而民间的各家各户，也会煮食果子杂料。

腊八粥到底何样？《武林旧事》里记载南宋人时的腊八粥：“八日，则寺院及人家用胡桃、松子、乳蕈、柿、栗之类作粥，谓之‘腊八粥’。”放的是这么些果子。

到了清朝，燕京煮食腊八粥，又是一番风味。清代的《燕京岁时记?腊八粥》里讲说：“腊八粥者，用黄米、白米、江米、小米、菱角米、栗子、红豆、去皮枣泥等，合水煮熟，外用染红桃仁、杏仁、瓜子、花生、榛穰、松子及白糖、红糖、琐琐葡萄，以作点染。”如此一锅粥，光看卖相就已五彩缤纷，哪里还搁得住各种米果在一块儿慢慢熬制，米的醇厚融入枣栗的甜润，干果的脆拌入糖类的绵，再加上点缀丝丝缕缕的艳——还不得喷香扑鼻，让人垂涎欲滴？

实际上，普通人并不真能够丝毫不爽地照着这食谱找齐食材，无非是将家里现有的米果凑到一处，大致是这个意思，也就是了。然而这种兴兴头头过日子的劲儿，足矣。

想一想，寒天腊月里，空气冷得都似凝固了一般，寺院推出一锅锅米果粥散发给门徒、穷人们，那热腾腾的粥气、鲜活丰富的颜色，一瞬间令原本生硬的寒冬变得柔和了几分，那脉脉温情，给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。

腊八一过，离年关是越来越近了。过日子，便更得上心了。

铁腊迎年立轴纸本

腊月里，古时的街市会出售干茄片、干瓠瓜、马牙菜、胶牙糖（一种用麦芽或者谷芽混同米类原料熬成的粘性糖果），也有门神、财神、锺馗、桃板和桃符等，琳琅满目，充斥着年的氛围。

腊月二十四日是“交年”，也称“小年”，这一天古人要送灶神回天庭，灶神回去汇报一年在人间的工作，所以人间往往会祭神祭祖。宋人流行将酒槽涂抹到灶门上，名叫“醉司命”，用醇酒款待灶神，让他畅饮至醉，到了天庭，也就会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吧？同天神也要讲人情，这习俗真是幽默又极具生活气息。

送灶神最常见的，是供奉粘得牙动不了的糖瓜。在沉沉的冬日里，一家子不乏虔诚地向心目中的“神”奉送上饴糖，借此期翼着来年的丰衣足食。这种质朴得天真的信仰，流传到今天，只是作为一种民族的共同记忆而保存下来，演变为单纯的民俗，人们多是好奇，而不再相信。

不过，旧时风物，令人难忘。

《艺术品鉴》年1期*意趣*栏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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